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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乌龟去散步 万象 21 0
【美】雷蒙德?卡佛《自行车、肌肉与香烟》


埃文·哈密尔顿停止抽烟已有两天了,对他来说,两天来嘴里说的和脑子里想的,似乎都和烟有关。他在厨房的灯光下看着自己的手。他闻了闻手指头和指关节。


“我能闻得到它,”他说。


“我知道,就像是从你身体里流出来的一样,”安·哈密尔顿说。“我停了三天后还闻得到,甚至在洗完澡以后。真讨厌。”她正在把晚餐端上桌。“我真替你难受,亲爱的,我知道你正忍受着什么。但是,如果说有什么可以安慰的话,第二天是最难熬的。当然,第三天也不容易,但再以后,如果能坚持那么久的话,你就过了这个坎了。你这么认真地戒烟真让我高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现在,如果你去把罗杰叫回来,我们就开饭。”


哈密尔顿打开前门。天已经黑了下来。已经是十一月初,白天变得清冷和短暂。车道上,一个他不认识的大男孩骑在一辆配置齐全的小自行车上。他身体前倾, *** 刚刚离开座子,脚尖点着人行道站着。


“你是哈密尔顿先生?”男孩说。


“是的,我是,”哈密尔顿说。“怎么了?罗杰出事了?”


“我估计罗杰现在在我家,正和我妈谈话呢。奇普也在那里,还有个叫加里·伯曼的男孩。和我弟弟的自行车有关。我不是很清楚,”男孩说,拧着车把手,“但我妈让我来找你们,罗杰的一个家长。”


“他没事吧?”哈密尔顿说。“好的,那当然,我马上跟你走。”


他回到家里穿鞋子。


“找到他了吗?”安·哈密尔顿说。


“他遇到了点麻烦,”哈密尔顿答道。“和自行车有关。外面有个男孩,我没听清楚他的名字。他让我们俩中的一个跟他去他家。”


“他没事吧?”安·哈密尔顿说,脱掉她的围裙。


“没事,他没事。”哈密尔顿看着她,摇摇头。“听上去像是小孩之间的争吵,男孩的母亲也掺和进去了。”


“你想让我去吗?”安·哈密尔顿问道。


他想了一会儿。“想,我倒是情愿你去。但我去吧。等我们回来再开饭。不会很久的。”

“我不喜欢他天黑了还出门,”安·哈密尔顿说。“不喜欢。”


男孩坐在自行车上,在摆弄手刹车。


“多远?”他们走在人行道上时哈密尔顿说。


“在阿巴克尔球场那边,”男孩回答,见哈密尔顿看着他,加了句,“不远,过两条街就到了。”


“大概是个什么样的麻烦?”哈密尔顿问道。


“我不太确定。对整个事情不很清楚。他和奇普还有加里·伯曼本该在我们度假时用我弟弟的自行车,我估计他们把它给撞坏了,是故意的。但我不是很清楚。不管怎样,他们正在谈这个。我弟弟的车子找不到了,是他们最后用的它,奇普和罗杰。我妈正在设法弄清楚车子到底在哪里。”


“我知道奇普,”哈密尔顿说。“另外一个男孩是谁?”


“加里·伯曼。我猜他是新搬来的。他爸下班后马上就会过来。”他们拐了个弯。男孩独自骑在前面,保持着一点点的距离。哈密尔顿看见一个果园,然后他们又拐了个弯,进了一条死胡同。他从不知道有这么一条街,更不用说认识街上住着的人了。他看着周围这些不熟悉的房子,为儿子会有这么大的个人活动范围而感到震惊。


男孩拐上一条车道,下了自行车,把车靠着房子。男孩打开前门后,哈密尔顿跟着他穿过客厅来到厨房,看见儿子和奇普·霍利斯特以及另外一个男孩坐在桌子的一侧。哈密尔顿仔细看了看罗杰,然后他转向桌首坐着的矮胖的黑发妇人。


“你是罗杰的父亲吗?”妇人对他说。


“是的,我叫埃文·哈密尔顿。晚上好。”


“我是米勒太太,吉尔伯特的母亲,”她说。“很抱歉让你过来,我们有点问题。”


哈密尔顿在桌子另一端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四处看了看。一个九到十岁的男孩,哈密尔顿估计是那个丢了自行车的,坐在妇人的旁边。另一个男孩,十四岁左右的样子,坐在滴水板上,晃悠着两条腿,看着另一个正在打 *** 的男孩。那个男孩还在想着刚从 *** 里听到的什么,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他拿着香烟,够到水池边上。哈密尔顿听见了烟在水杯里嗤灭的声音。带他来的男孩抱着胳膊靠在冰箱上。


“找到奇普的家长了吗?”妇人对这个男孩说。


“他姐说他们买东西去了。我去了加里·伯曼家,他父亲说他一会儿就过来。我留了地址。”


“哈密尔顿先生,”妇人说,“让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上个月我们去度假,奇普想借吉尔伯特的自行车,这样罗杰就可以帮奇普送报纸。我估计罗杰自己车子的轮胎瘪了还是怎么了。喔,结果呢……”


“加里卡我的脖子,父亲,”罗杰说。


“什么?”哈密尔顿说,仔细看着他儿子。


“他卡我的脖子。我这儿有印子。”他儿子拉下T恤衫的领口,给他看自己的脖子。


“他们在外面的车库那儿,”妇人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干吗,直到科特,我家老大,出去看了。”


“是他开的头!”加里·伯曼对哈密尔顿说。“他骂我是个 *** 。”加里·伯曼看着前门。


“我的车值六十块,伙计们,”叫吉尔伯特的男孩说。“你们可以赔我钱。”


“没你说话的份,吉尔伯特,”妇人对他说。


哈密尔顿呼了口气。“继续往下讲,”他说。


“喔,结果呢,奇普和罗杰用吉尔伯特的自行车来帮奇普送报,然后这两个,还有加里,他们说的,轮流滚它。”


“你说的‘滚它’是什么意思?”哈密尔顿说。


“滚它,”妇人说。“就是把它沿着街用力向前推,让它摔倒在地上。后来,请注意——他们几分钟前刚承认——奇普和罗杰把车子带到学校,把它往球门柱上摔。”


“这是真的吗,罗杰?”哈密尔顿说,又看着他的儿子。


“有些是真的,父亲,”罗杰说,垂下目光,用手指在桌子上刮来刮去。“但我们只滚了一次。是奇普干的,然后是加里,再后来我也干了。”


“一次已经太多了,”哈密尔顿说。“一次就已经等于很多次了。罗杰,我很吃惊,对你很失望。还有你,奇普,”哈密尔顿说。


“但你看,”妇人说,“今晚有人在撒谎,或者说没把他知道的全说出来,实际的情况是自行车还没有找到。”


厨房里的大男孩们一边笑,一边逗还在打 *** 的男孩。


“我们不知道车子在哪里,米勒太太,”叫奇普的男孩说。“我们已经跟你说了,最后一次见着它是我和罗杰把它从学校带回我家。我是说,那是倒数第二次。最最后的一次是第二天早上我把它带到这里来,放在房子的后面了。”他摇摇头。“我们不知道它去了哪里,”男孩说。


“六十块,”叫吉尔伯特的男孩对叫奇普的男孩说。“你可以每星期付我五块钱。”


“吉尔伯特,我警告你,”妇人说。“你看,他们声称,”妇人继续说道,眉头皱了起来。“车子是在这里丢掉的,在房子后面。但他们今天晚上不是很诚实,这怎么能让我们相信他们。”


“我们说的都是实话,”罗杰说。“每一句都是。”


吉尔伯特向后靠在椅子上,冲着哈密尔顿的儿子摇头。


门铃响了起来,坐在滴水板上的男孩跳下地,走进客厅。


一个肩膀宽阔、剃着平头和有着双锐利的灰眼睛的男人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他瞥了妇人一眼,就站到加里·伯曼椅子的背后。


“你一定就是伯曼先生了?”妇人说。“见到你很高兴。我是吉尔伯特的母亲,这位是哈密尔顿先生,罗杰的父亲。”


男人对哈密尔顿点了一下头,但没有伸出手来。


“这都是怎么回事?”伯曼对他儿子说道。


坐在桌旁的孩子们马上开始说起来。


“别吵!”伯曼说。“我在和加里说话。会有你们说话的机会。”


男孩开始讲他的故事。他父亲仔细地听着,时不时地眯着眼琢磨一下另外两个男孩。


加里·伯曼说完后,妇人说:“我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我不是在为难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们知道,哈密尔顿先生,伯曼先生——我只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她死死地看着罗杰和奇普,他们正冲着加里·伯曼摇头。


“你说的不是真话,加里,”罗杰说。


“爸,我可以单独和你说话吗?”加里·伯曼说。


“我们走,”男人说,他们进了客厅。


哈密尔顿看着他们离去。他感到应该去阻止他们,阻止这种隐秘。他的手掌湿了,他伸手去上衣口袋里掏烟。然后,深深地吐了口气,他用手背在鼻子下面抹了一下,说,“罗杰,除了你已经说过的,你还知道什么?你知道吉尔伯特的车子在哪儿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男孩说。“我发誓。”


“你最后一次见到车子是什么时候?”哈密尔顿说。


“是我们把它从学校带回家,留在奇普家的时候。”


“奇普,”哈密尔顿说,“你知道吉尔伯特的车子现在在哪儿吗?”


“我发誓我也不知道,”男孩回答说。“我们把它从学校带回来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就把它带到这里了,把它放在了车库的后面。”


“我觉得你说过是放在房子的后面,”妇人飞快地说。


“我是想说房子!这是我想说的,”男孩说。


“你后来有没有再回来骑过它?”她说,身子前倾。


“没有,我没有,”奇普答道。


“奇普?”她说。


“我没有!我不知道它在哪里!”男孩大叫。


妇人抬起肩膀又把它们放下。“你怎么知道该信谁,又该相信什么?”她对哈密尔顿说。“我只知道,吉尔伯特丢了一辆自行车。”


加里·伯曼和他父亲走进厨房。


“滚车子是罗杰的主意,”加里·伯曼说。


“是你的!”罗杰说,从他的椅子上跳起来。“是你要这样做的!后来你想把它带到果园去把它拆了!”


“你闭嘴!”伯曼对罗杰说。“跟你说话时你才能说,年轻人,先别开口。加里,我来处理这件事——两个无赖弄得人晚上不能在家待着!现在,你们中哪一个,”伯曼说,先看看奇普,然后是罗杰,“如果知道这个孩子的车子在哪儿,我奉劝你们现在就说出来。”


“我觉得你过分了,”哈密尔顿说。


“什么?”伯曼说,他的额头暗了下来。“我觉得你更好把你自己的事管管好!”


“我们走,罗杰,”哈密尔顿说,站了起来。“奇普,你要么走要不就留下。”他转向妇人。“我不知道今晚我们还能做什么。我打算就这事再和罗杰谈一谈。但如果说到赔偿,我觉得既然罗杰参与了对车子的虐待,到时他会付三分之一的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妇人回答道,跟着哈密尔顿走过客厅。“我会和吉尔伯特的父亲谈一谈——他外出了。再说吧。或许最终也只能这样了,但我会先和他爸谈一谈。”


哈密尔顿侧过身,好让孩子们先走到外面的阳台上,他听见身后的加里·伯曼说:“他骂我是 *** ,爸。”


“他骂了,是吗?”哈密尔顿听见伯曼说。“要我说,他才是个 *** ,他看上去就像个 *** 。”


哈密尔顿转身说道:“我觉得你今晚非常的过分,伯曼先生。你为什么不控制一下自己?”


“我告诉过你别多管闲事!”伯曼说。


“你回家去,罗杰,”哈密尔顿说,湿了湿嘴唇。“听我的话,”他说,“走!”罗杰和奇普上了人行道。哈密尔顿站在门口,看着伯曼,他正和他儿子穿过客厅。


“哈密尔顿先生,”妇人紧张地开口说道,但没把话说完。


“你想干什么?”伯曼对他说。“小心点,别挡我的道!”伯曼蹭了一下哈密尔顿的肩膀,哈密尔顿从阳台上跌到多刺的灌木丛里。他简直不相信眼前的事情。他从灌木丛里爬出来,向站在阳台上的男人猛冲过去。他们重重地摔倒在草坪上。他们在上面滚着,哈密尔顿把伯曼压在身下,用膝盖狠狠压他的二头肌。他抓住伯曼的领子,把他的头往草地上撞。妇人哭喊道:“天哪,快拉住他们!看在老天的分上,快给警察打 *** !”


哈密尔顿停了下来。


伯曼向上看着他:说,“放开我。”


“你们没事吧?”男人们松开时她冲他们喊道。“看在老天的分上,”她说。她看着他们,他们隔开几步,背对着站着,都在喘粗气。大男孩刚才都挤在阳台上看,现在结束了,他们看着这两个男人,等着,然后开始假装打架,用拳头捅对方的胳膊和肋骨。


“你们这帮孩子都回屋里去,”妇人说。“我从没想到会这样,”她说,把手放在心口上。


哈密尔顿在冒汗,当他猛吸一口气时,肺里就像着了火一样。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东西,让他有一阵无法下咽。他开始往回走,儿子和那个叫奇普的男孩走在他的两边。他听见摔车门的声音,引擎发动了,车灯扫过走着的他。


罗杰抽泣了一声,哈密尔顿用胳膊搂住男孩的肩膀。


“我得赶紧回家了,”奇普说,并哭了起来。“我爸会找我的。”他跑走了。


“对不起,”哈密尔顿说。“很抱歉不得不让你看到这些,”哈密尔顿对儿子说。


他们一直往前走,到了他们那条街上时,哈密尔顿拿开了他的胳膊。


“如果他拿起一把刀,爸?或者一根棍子?”


“他不会那么做的,”哈密尔顿说。


“但他如果那么做了呢?”他儿子说。


“人在生气时会做些什么确实很难说,”哈密尔顿说。


他们往家走去。当哈密尔顿看见被灯光照亮的窗户时,他有点感动。


“让我摸一下你的肌肉,”他儿子说。


“现在不行,”哈密尔顿说。“你现在就进去吃晚饭,然后赶紧去睡觉。告诉你妈我没事,我要在阳台上坐一会儿。”


男孩看着他的父亲,从一条腿晃到另一条腿,然后向家里飞奔,开始大喊,“妈!妈!”


他坐在阳台上,背靠着车库的墙,伸展着双腿。额头上的汗已经干了。他感到衣服里面湿冷湿冷的。


他曾经见到过一次他父亲——一个脸色苍白、说话慢声慢调、耷拉着肩膀的男人——卷到类似的事件里。那次很糟糕,两个人都受了伤。事情发生在一个餐厅里,另一个男人是个农场工人。哈密尔顿很爱他的父亲,能够回想起很多和他有关的事情。但现在他只在想那次斗殴,好像所能想到的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事情就只有这一桩。


妻子出来时他还在阳台上坐着。


“我的老天爷,”她说,用手捧住他的头。“进家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东西都还热着呢。罗杰已经上床了。”


但他听见儿子在叫他。


“他还没睡着,”她说。


“我去一小会儿,”哈密尔顿说。“过后我们也许喝上一杯。”


她摇着头。“我还是无法相信。”


他走进男孩的房间,在床脚坐了下来。


“已经很晚了,你还没睡,所以我进来道个晚安。”哈密尔顿说。


“晚安,”男孩说,手放在脖子后面,胳膊肘向上支着。


他穿着睡衣,身上散发着一股清香味,哈密尔顿深吸了一口气。他隔着被子拍了拍儿子。


“从现在起你老实一点。再也别去那种地方了,别再让我听见你损坏了一辆自行车和其他任何个人物品。清楚了吗?”哈密尔顿说。


男孩点点头。他把手从脖子后面拿出来,开始在床单上捡什么东西。


“好了,”哈密尔顿说,“我要道晚安了。”他倾身亲吻儿子,但儿子说开了。


“爸,爷爷和你一样壮吗?他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我是说,你知道,你……”


“在我九岁的时候?这是你要说的吗?是的,我猜他是很壮,”哈密尔顿说。


“有时我几乎都想不起他来了,”男孩说。“我不想忘记他或怎样,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的意思吗,父亲?”


见哈密尔顿没有马上回答,男孩接着往下说。“你小的时候,你和他像你和我一样吗?你爱他超过爱我吗?还是一模一样?”男孩很突然地说了这些。他在被子下面动了动脚,向别处看去。见哈密尔顿还是没有回答,男孩说,“他抽烟吗?我还记得一个烟斗一样的东西。”


“他去世前开始抽的烟斗,真是这样的,”哈密尔顿说。“他抽了很长时间的香烟,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变得很沮丧,就戒了。再后来,他换了个牌子又抽了起来。我给你看个东西,”哈密尔顿说。“闻一闻我的手背。”


男孩拿起他的手,闻了闻,说,“我什么都没闻到,父亲,是什么?”


哈密尔顿闻了闻手,又闻了闻手指。“我现在也闻不到了。”他说。“刚才还在那儿,现在没了。”也许是被吓跑了,他想。“我想给你看样东西。算了,太晚了。你赶快睡吧,”哈密尔顿说。


男孩侧过身来,看着他父亲向门口走去,手放在了灯开关上。男孩这时说道,“爸,你会觉得我在发神经,但我真希望你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你。我是说,和我现在一样大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我有时会觉得孤单。就像是——就像是刚一想这些事,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是不是呀?不说了,请别把门关上。”


哈密尔顿让门开着,稍后改了主意,他把门带上了一半。

“摆烂”博主席卷平台,整活背后收益几何?

编辑导语:“摆烂文学”看似不正经,实则说出了打工人的内心独白。随着“摆烂文学”的流行,各大平台上出现了“摆烂”博主,这些博主整活背后收益有多少,这门生意值不值得做?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这学我不上了、这班我不干了、这日子我不过了”、“努力不一定有结果,不努力一定会很舒服”、“总有人要当废物,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当个垃圾感觉挺好的”……

这些都是流行的“摆烂梗”,虽然看似有些不正经,但这种隔着屏幕带给人的爽感令无数网友上头,而在各大平台上,有关“摆烂”的内容层出不穷。

比如在小红书搜索“摆烂”就有185万+相关笔记,而在搜索框下面还有“摆烂头像高清”、“摆烂表情包”、“摆烂文学文案”等相关词条。而在B站搜索“摆烂”,出现的则是“如果你正在摆烂,它可以阻止你”、“摆烂是什么梗,耿指南”、“摆烂者”等词条。在抖音上搜索“摆烂”出现的则是“摆烂原版bgm”、“摆烂搞笑视频”、“摆烂小狗”等带有抖音特色的内容。

可以看到,“摆烂”内容在不同的平台中呈现出了一定差异化,而“摆烂文学”的流行也成为了一些创作者的流量密码。不管是记录摆烂日常,还是发表关于摆烂的评论,都为创作者带来了流量。

那么,摆烂如何流行于各大内容平台?摆烂博主又真的能靠这个梗爆火吗?

一、当“摆烂”成为潮流

观察几大平台上关于“摆烂”的内容不难发现,摆烂内容大致可分为四类,一种是用摆烂梗 *** 搞笑段子,一般是搞笑创作者会采用的一种形式,也是有关摆烂最常见的内容;一种是传递摆烂语录,用表情包以及手写的形式呈现给观众;另外一种则是记录自己的摆烂生活,但有的博主则是将摆烂作为一个噱头,实际内容却与摆烂毫不相关,甚至是在凡尔赛;最后,摆烂同样也适用于萌宠动物,因此也出现了一些摆烂小狗、摆烂猫咪等内容。

之一种摆烂段子特别容易引起观众的共鸣,因此在各大平台随处可见,比如B站up主@汤圆酱家族 *** 了好几期有关摆烂的视频,在“这是你的摆烂人生吗?”这期视频中,它生动刻画了人生不同阶段的摆烂状态:上学时因为学不会觉得自己不是学习的这块料,上班时则会出现“这班谁爱上谁上,我不上了”这种想法,而在老了后则会产生“谁爱活谁活,我不活了”这种思想。

这些段子搭配汤圆酱这个动画形象惟妙惟肖的表情,很容易戳中观众的笑点,这期视频的播放量比他很多作品都要高一些,因此在之后,这个up主又 *** 了几期年轻人的摆烂人生系列视频。

图源B站App截图

而在抖音上,@赵又廷 *** 了“当代年轻人是如何摆烂的”这个合集,在之一集中,他吃着香蕉靠在健身器材上很是享受,一个女生上前询问他不上班在这干嘛,他则反问上班干什么?

女生回答“上班赚钱”,他又反问赚钱干嘛?女生又回答“赚钱买房”,他又反问买房干嘛?女生又回答“娶老婆享受人生”,他又给出了终极一问“那我现在在干嘛”?在几个回合之后,两人又绕回了原点,女生也成功被带偏。

图源抖音App截图

而该视频的评论区更加精彩,有网友表示“别人60岁享受生活,我20岁享受生活,少走40年弯路”,而有的网友则表示“摆烂享受,必须学起来好吧”,又或者是“一起摆烂吧,摆不被定义的烂”。

除了摆烂段子,还有一些摆烂语录非常流行,在小红书上@内在小孩innerchild就是主打摆烂语录,只不过这个账号是将摆烂语录 *** 成表情包的形式,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则是职场系列,比如“在做(样子)了”、“好(不了)的呢”、“收到(些啥)呀”、“不(想太)忙的”……

图源小红书App截图

这些内容获得众多网友的喜爱,好多网友在评论区留言“这个系列真的很爱”,“别的不多说,先上微信表情包吧”,“求您可以出手机壳吗?真的很需要”,这种用表情包的形式将打工人内心的摆烂想法表现出来,获得无数人认同。

而有的博主则是将摆烂语录用手写这种比较治愈的形式展现出来,小红书博主@深海咖啡则是其中的一个,在她的账号主页,与摆烂相关的内容随处可见,比如“薪病难医,唯有摆烂”,“装模作样上班,全心全意摆烂”,“摆烂一时爽,一直摆烂一直爽”……

图源小红书App截图

除了摆烂段子和摆烂语录,也有一些博主记录自己的摆烂日常,小红书博主@摆烂咪在自己的主页上写到“唯有摆烂,方为王道”,而她经常分享自己工作时画风清奇但又真实的照片,午休睡醒后魂不守舍的模样以及上班太累瘫坐在椅子上动作都是她的创作素材,她也会用摆烂言论作为自己的标题,比如“老板不在,员工起飞”,“只要心在远方,你就在远方”,“这个世界上什么时候才能没有公司”等等。

图源小红书App截图

网友在她的评论区的留言更是让人捧腹大笑,“真羡慕你每天上班都可以乱糟糟的样子”,“跟我居家办公的样子有的一拼”,“感觉像被吸干了一样”,可见她的内容成功吸引了一部分人的关注。

虽然同样都是记录摆烂日常,但有的创作者只是将摆烂作为一个噱头,B站up主@阿洲uo的“95后的摆烂哲学|职场loser的人生之一套房”这期视频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虽然他的标题带有“摆烂”二字,但实际内容与摆烂毫不沾边,甚至处处透露着凡尔赛。

图源B站App截图

随便拎出来两句就能真切的感受到他不是真的摆烂,“这是我人生中之一套房,没有设计师,也没有父母参与”,“稀里糊涂的毕业,进入一家央企”,有网友在弹幕里则犀利的评论“家里安排的,听不出来吗?”,“老凡尔赛了”。

除了有关人的摆烂内容,宠物的摆烂行为同样比较受欢迎,就像有的小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想让狗主人抱着它走,而有的猫咪则是摊在地上只伸出舌头吃东西,这种懒洋洋的动作跟人类的摆烂如出一辙。

二、“摆烂文化”何以盛行?

“摆烂”这个现象最早来源于美国的NBA,因为在NBA中,排名越靠后的球队在下次选秀中能获得更高的顺位,抽到状元签的概率也更高,因此当有些球队知道自己再努力也没有办法取得一个好成绩时,就索性用烂阵容比赛或者故意输球。

而此类现象被翻译到中国就是“摆烂”,“摆烂”最开始在LOL游戏中比较流行,指的是当游戏已经到定局的时候,快要输的一方的玩家不再反抗或者开始送人头。这种现象与生活中的众多场景比较类似,这也为“摆烂梗”的大规模流行奠定了基础。

“摆烂梗”流行的根本原因或许是在内卷的环境下,来自生活与工作的压力让网友找到了一个情绪的宣泄口,“摆烂”传达的不羁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能激发群体认同感,这更促使“摆烂梗”得以达到社会传播效果。

除此之外,一些中外的文学大师的“摆烂”言论更是助推了网友对“摆烂文学”的追崇,早在之前,作家余华就曾因一段“想睡懒觉,不想上班”的采访视频登上热搜,这引发了网友的情感共鸣。

图源微博App截图

还比如季羡林的“论文终于抄完了。东凑西凑,七抄八抄,这就算是毕业论文。论文虽然当之有愧,毕业却真的毕业了”;卡夫卡的“我更大的能耐就是躺着不动”;余华的“我想过上一种不被闹钟吵醒的生活”;雷蒙德·卡佛的“我从没喜欢过工作,我的目标永远是得过且过”……

从学习到工作再到生活,这些作家在各个领域的摆烂言论不仅给网友树立了一个精神标杆,也形成了摆烂文学独特的一部分。

摆烂文学的流行也为创作者提供了灵感,由此得以产生了大量的摆烂内容,而这些建立在生活基础上的摆烂内容不仅真实,还精准的踩中了网友的爽点,这也是摆烂内容能够吸引一波又一波流量的原因。

三、看得见的商业天花板

不可否认,“摆烂梗”的确是一部分创作者的“流量密码”,当成功吸粉后会给这些博主带来多大的变现空间呢?

对于一些 *** 摆烂段子的搞笑up主来说,吸引流量只是变现的之一步,就像@汤圆酱家族这个账号的内容并没有商业化的痕迹,他的变现途径主要是通过微博以及公众号售卖漫画IP的周边,比如表情包、原图、壁纸和隐藏头像。

图源公众号截图

同样是 *** 摆烂段子的创作者,@赵又廷的变现途径与@汤圆酱家族有很大的不同,他与众多抖音创作者一样,都是通过接商单的形式达到变现的目的,而利用“摆烂梗”产出的内容只是证明了他对热点比较敏感,与商业化价值并无太紧密的联系。

对于摆烂语录博主而言,通过摆烂语录与表情包有机结合的方式能够赋予自己的内容一定的商业价值,就像@内在小孩innerchild就很好的将自己的内容实现了商业化,他将表情包 *** 成亚克力钥匙扣以19.9元的价格在小红书上售卖,除此之外,他还将表情包印在手机壳、帆布包、水杯等物品上 *** 成周边产品,不过目前的销量并不算高,每个产品只有几十个销量。

图源小红书App截图

同样是摆烂语录博主的@深海咖啡,虽然已经在小红书上积累了3.5万粉丝,但在她的账号主页没有看到商业化的痕迹,可能是因为这种手写语录的形式商业空间太有限。

@摆烂咪作为一个记录摆烂生活的博主,她的商业化道路似乎也并不顺畅,一方面可能是目前她的粉丝量还比较小,只有3440个粉丝,另一方面可能是她的内容画风比较清奇,对广告主的吸引力不高。在她最近的作品里,可以看到她把“招商”二字写在一张A4纸上贴在工位后面,可见摆烂生活内容似乎更能引起用户的共鸣。

而将“摆烂”作为一个噱头的up主@阿洲uo,摆烂不是他的主基调,对他而言吸引流量实现增粉的目的更强。至于那些摆烂小狗以及摆烂猫咪合集的视频娱乐属性更强,距离商业化也有一定的距离。

总的来说,“摆烂”内容更多是创作者作为迎合当下社会情绪的一种选题拓展,纯靠摆烂内容“过活”的博主其实并不多。究其根本,大概是摆烂内容与商业化的连接并不通畅。再说了,人摆烂一时可以,但终究不能一直摆烂下去,而摆烂方式就那么多,受众终究会有看腻的一天。

四、结语

“摆烂梗”之所以能火,可能的原因是它以调侃的方式说出了网友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因此能够引 *** 感共鸣,也更容易调动网友参与的积极性。

此外,虽然摆烂表面很流行,但内卷却暗藏其中。就像有网友评论“到最后发现真正摆烂的只有自己”、“跟上学的时候,被窝里偷偷学习的是一波人”。

总结,摆烂更像是网友在 *** 上的口嗨,“摆烂文学”更像是是网友宣泄现实情绪的一种方式,对于创作者而言,摆烂梗能为自己的创作增加一点灵感,但还是需要更丰富的内容维持观众的新鲜感。

作者:白羊,编辑:纪南;

来源公众号:TopKlout克劳锐(ID:TopKlout),一个集好看和有料于一身的自媒体生态观察号

本文由人人都是产品经理合作媒体 @TopKlout克劳锐 授权发布,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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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的变化巨大而平常-《羽毛》雷蒙德卡佛

《羽毛》是雷蒙德·卡佛小说集《大教堂》中的之一篇,故事讲述了主人公去同事家做客的一件小事,看完后我不断追问为什么?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使我和弗兰改变?我们又改变了什么?

故事的场景单一,人物的主要行为都发生在巴德家的客厅。

故事的结构清晰,总共分为四个部分,开篇、发展、转折、结尾,对照起承转合四段式。

开篇:故事用之一人称讲述,通过我介绍故事背景和人物关系。我和巴德是同事,他邀请我和老婆去他家做客,但是我老婆弗兰和他门夫妻并不认识。

发展:讲述我们应邀之后的反应、准备工作,和在路上的心理状态。弗兰冷漠的态度跃然纸上。

转折:我们在巴德家度过一个普通又魔幻的夜晚,看到了天堂鸟、巴德老婆奥拉的牙模、他们奇丑的小孩、天堂鸟和小孩在客厅玩耍。

结尾:聚会后,弗兰剪短头发不再工作,我们有了孩子,我们从来不说自己孩子卑劣的天性。不知不觉间,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弗兰对去巴德家做客表现很冷淡,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只有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去巴德家的路上,通过一句话,精准表现弗兰的心理。在田园小路上,我看到牧场、奶牛、黑鹂,感受和风煦日,我向弗兰表达这种感受时,弗兰只回复了几个字:那只不过是些树杈子。此时我的反应,文中没有直说。

全文通过一句类似的描述:“有什么可说的?”,层层递进地表达了我们的变化。

我们在巴德家中,天堂鸟又发出渗人的嚎叫。我和弗兰谁都没有说话,有什么可说的呢?从刚到巴德家的院子,看到天堂鸟,听到它的嚎叫,它在房顶上走来走去。这次听到它的叫声时,我们没有惊吓,已经习惯它的存在。

我们见到奥拉奇丑无比的孩子时,我和弗兰谁都没有说什么。此时我们谈论了奥拉放在电视顶上奇丑的牙模,习惯了天堂鸟的存在,此时我们已经见怪不怪。

聚餐后不知多久,弗兰不再继续工作,剪去了长发,靠我养活。我们不谈这个,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不说我们生活中的改变,我们不再沟通生活中的事情。

我们有了孩子,我的孩子身上有种卑劣的天性。但我不说这个。我们不说我们已知生活中那些不好的事情,如同不会评论那个奇丑无比的孩子。

有什么可说的呢?从对单一事件的反应,发展到对整个生活的态度。这有什么可说的呢。每当想这句话时,心里的潜台词是: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 我已经不能再发现生活中的美好,默认生活已经这样,顺从于生活,完全接受,不再抗争。

巴德和奥拉也曾经浪漫过,为奥拉的一个想法而四处求购天堂鸟。而到今天,巴德已经不以为意,甚至想把天堂鸟一锅炖了。浪漫随着时间流逝,唯有平淡长存。巴德和奥拉的过去和现在,就是我们的现在和将来。

我不曾想过对抗时间带来的变化,变化是如此明显而习以为常。

【美】雷蒙德·卡佛:人都去哪儿了?


我还是见过点世面的。我当时正要去我妈妈家过几晚上,可是刚上到楼梯的更高一级,我看了一眼,她在沙发上亲一个男的。当时是夏天,门开着,电视也开着。


我妈妈六十五岁,生活孤独。她加入了一个独身俱乐部。但即使这样,还是让人难以接受。我站在更高一级楼梯那里,手放在扶手上,看那个人一边亲吻,一边越搂越紧。当时是星期天,下午五点钟左右,住在那幢公寓楼上的人都去游泳池。我扭头下楼梯,出了楼走向我的汽车。


那天下午以来发生过很多事,但总的说来,现在情况好点了。但是那段时间,我妈妈跟刚认识的人投怀送抱,我失了业,喝酒,疯掉了,我的孩子疯掉了,我老婆疯掉了,她还跟在戒酒互助会认识的一个失了业的航天工程师有点“事儿”。那人的名字叫罗斯,有五六个孩子,他走路瘸,是他的头一个老婆打了他一枪而落下的。他现在没老婆,看中了我的老婆。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都在想什么。他的第二个老婆娶了又跑了,可是几年前往他大腿上开了一枪的,是他的之一个老婆,让他瘸了腿。还是这个老婆,每隔半年左右,都会让他进进出出法院,要么是监狱,因为他没付赡养费。我希望他现在过得不错,可是当时不一样。那段时间,我不止一次提到过武器。我会跟我老婆说:“我要杀了他!”但是根本没有付诸行动。日子对付着过。我从来没跟那个男的见过面,不过我们在 *** 上聊过几次。有次我在翻看我老婆的手袋时,的确发现过两张他的照片。他是个小个子,也不是太小,留胡子,穿一件条纹运动衫,在等一个小孩从滑梯上下来。另外一张照片上,他站在那儿,靠着一幢房子——我的房子?我拿不准——架着胳膊,精心打扮过,打了条领带。罗斯,你个 *** 的,我希望你现在过得还行,希望你的情况也好点了。


上次他坐监时,那个星期天之前一个月,我从我女儿那儿听说她妈妈去把他保了出来。我的女儿凯蒂——她十五岁了——在这件事上,根本不比我看开多少。她这样做,倒不是对我有什么忠诚——她在任何事情上,对我或者她妈妈都根本没有什么忠诚,她能把我们两人中的谁卖身为奴,她会再乐意不过。不,是因为如果钱花到罗斯身上,家里就会出现严重的现金流问题,等到她需要钱的时候,就会少很多,所以罗斯现在上了她的黑名单。另外,她也不喜欢他的孩子们,她说。可是以前有一次她跟我说过,罗斯总的说来还可以,他不喝酒时,甚至滑稽、有趣。他甚至给她算过命。


他整天都在修理东西,既然他在航天工业界找不到活干。可是我从外面看过他的房子,那地方像是个垃圾场,有着各种各样再也不能洗、不能煮东西、不能播放的旧电器、设备——那些都只是放在他敞开的车库、车道和他家前面的院子里。他在附近还停了几辆坏掉的小汽车,他喜欢鼓捣。他们刚勾搭上时,我老婆跟我说过他“收集古董车”,那是她的原话。我开车经过那儿,想尽量多看到一些东西时,看到过他的几辆车停在他家前面。五六十年代的旧车,坑坑洼洼的,座位套都是烂的。全是垃圾,没什么,我知道。我有他的 *** 号码。我们有一些共同点,不仅仅是喜欢开旧汽车和努力把珍视的生活维系在同一个女人身上。不过,管他是不是个手巧的人,他就是没本事把我老婆的车摆弄好,我们家的电视出毛病没了图像时,他也不行。我们的电视有声音,但是没图像,要是我们想了解新闻,就只能围坐在屏幕前听电视里的声音。我会喝酒,拿“修理先生”跟我的孩子们开玩笑。即使是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我老婆相不相信那些事,也就是关于古董车什么的。可是她喜欢他,我想她甚至爱他,现在看来,倒是挺清楚的了。


他们之所以认识,是辛西娅想戒酒,每星期去参加三四次聚会时。我有几个月时间时去时不去,不过辛西娅遇到罗斯时,我不再去了,不管能找到什么,每天喝五分之一加仑瓶装的一瓶酒。可是就像我听到辛西娅在 *** 上跟别人说起关于我的话,我已经去过戒酒互助会,真的想得到帮助时,知道去哪儿。罗斯参加过戒酒互助会,然后又喝上酒了。我想辛西娅觉得他比我有希望,所以她去参加聚会,让自己戒酒,然后去给他做饭,为他家搞卫生。他的孩子们在这方面不帮他。在他家里,谁都不肯帮哪怕一点忙,除了辛西娅在那儿时。可是他的孩子们越是袖手旁观,他越是爱他们。怪哉。我是完全相反,这种时候,我讨厌我的孩子。我会拿着一杯伏特加兑提子汁坐在沙发上,这时,他们两个人中的谁会放学后回来,砰的一声关上门。有天下午,我大喊大叫着跟我儿子干了一仗,辛西娅不得不制止我们,那是我威胁要把他揍个稀巴烂时。我说我会干掉他,我说:“我会眼都不眨地干掉你。”


疯狂啊。


凯蒂和迈克两个孩子再高兴不过能够利用这种分崩离析的情形,他们似乎因为互相以及对我们的威胁及逼迫而茁壮成长——这是暴力和沮丧,以及总体上的混乱。现在,甚至过了这么久,想起这件事,还是让我恨起他们来。我记得几年前,在我开始一天到晚喝酒以前,读过一个名叫伊塔洛?斯维沃的意大利人所写的长篇小说中的一幕。叙述者的父亲快死了,全家人都聚到了床边,在哭着,也在等待老人咽气。这时,他睁开眼睛,最后一次看了每个人一眼。他的目光落到叙述者身上时,突然动了一下,眼神有了点变化;他猛地攒起最后一丝力气坐起身,扑到床那边,用尽力气打了他儿子一个耳光,打完就倒在床上死了。当时我经常想象自己临终前的一幕,我看到自己在做同样的事——只是我希望有力气能给我的两个孩子每人赏一个耳光,我最后说给他们听的话,会是一个垂死之人才敢于说出来的。


可是他们在每方面都看出了疯狂之处,正合他们的意,我相信是这样。他们精神焕发。我们一天到晚出丑卖乖,让他们能利用我们的内疚感,他们喜欢能够发号施令,占我们的上风。他们也许时不时感到不方便,可是他们自行其事。我们家里有什么情况,也根本不会让他们感到尴尬或者丧气。恰恰相反,这让他们跟朋友有了谈资,我就听到过他们跟朋友分享最耸人听闻的事。他们一五一十讲述我和他们的妈妈身上最不堪入耳的细节,开心地狂笑。除了在花钱上依靠辛西娅——不管怎么样,她还有份教书的工作,每个月都能收到一张薪水支票,他们俩完全操纵着演出,就是这样——一场演出。


有一次,他妈妈在罗斯家过了一晚上后,罗斯不让他妈妈进屋……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去哪儿了,很可能在我妈妈家。我有时在那里过夜,我会跟她一起吃晚饭,她会跟我说她有多么担心我们每个人,然后我们看电视,她会跟我尽量谈别的,尽量来一次正常的谈话,关于我的家庭情况以外的事。她会在她的沙发上为我铺一张床——就是她当时经常在上面 *** 的同一张沙发上,我想,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会在那儿睡,心怀感激。辛西娅有天早上七点半回家,想换衣服去学校,却发现迈克把所有门全锁上了,不让她进屋。她站在他的窗户外面,求他让自己进来——求你了,求你了,好让她换换衣服去学校,因为要是她丢了工作,那该怎么办?他会到哪儿?到时候我们都会到哪儿?“你又不住在这儿了, *** 吗让你进来?”他站在他的房间的窗户后面,因为愤怒而满脸通红,这是他的话:(她后来告诉我的,当时她喝醉了,我清醒,握着她的手让她说话)“你又不住在这儿。”他说。


“求你了,求你了,迈克,”她恳求道,“让我进去。”


他让她进去,她骂他。就那样,他狠狠几拳打在她肩膀上——咚,咚,咚——接着又打她的头顶,总的说来打了她一顿。最后,她总算能换换衣服、收拾一下脸就赶往学校。


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不久以前,大约三年前,当时过得真是不简单。


我妈和那个男的在沙发上,我没去打扰她,而是开车到处转了一会儿,不想回家,那天也不想去酒吧坐。


有时,我和辛西娅会聊些事情——“审时度势”,我们是这样叫的。但是偶尔——这种情况很少——我们会稍微谈点跟目前形势无关的事。有天下午,我们在客厅里,她说:“我怀着迈克的时候,你把我抱到了浴室里,当时我很不舒服,又怀孕好几个月,下不了床。你抱着我,别的谁都不会那样做,别的没有谁会那样爱我,那么爱。不管怎么样,我们拥有那样的回忆,不管怎么样,我们相爱过,别的谁都没有过或者将会那样相爱。”


我们对望着,也许我们的手碰了碰,我不记得了。然后我想起在我们正好坐着的沙发垫子下面,藏有半品脱威士忌或者伏特加或者杜松子酒或者苏格兰威士忌或者龙舌兰酒,我开始希望她也许很快就得起来到处去一下——去厨房、浴室,去车库里收拾。


“也许你可以给咱们俩煮点咖啡。”我说,“煮壶咖啡也许不错。”


“你吃东西吗?我可以做点汤。”


“也许我可以吃点东西,不过我肯定要喝杯咖啡。”


她出去进了厨房。我一直等到听见她开始接水,然后伸手到垫子下面抽出那瓶酒,拧开瓶盖就喝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在戒酒互助会讲过这种事,在聚会上,我一直不怎么开口,我会“过了”,在轮到你说时,而你除了“我今天晚上过了,谢谢”,别的什么都没说时,他们会这样说。可是我会听,对那些可怕的故事,会摇头、大笑,以示我听到了。我去那种聚会,通常已经喝醉。你心里害怕,需要的不仅仅是饼干和速溶咖啡。


可是很少像那样谈到爱情或者过去的事,我们要谈就谈正事、活命和一切的根本:钱。钱从那里来? *** 快给掐了,电灯和煤气也危险。凯蒂怎么办?她需要衣服。她的分数。她的男朋友是个摩托车飞车党。迈克,迈克以后会怎么样?我们大家会怎么样?“上帝啊。”她会说,但是这根本跟上帝无关,他早就对我们撒手不管了。


我想让麦克参军,海军或者海岸警卫队。他不可救药,是个危险角色。就连罗斯也觉得参军对麦克有好处,辛西娅跟我说过,她一点都不喜欢他这样跟她说。可是我听了挺高兴,高兴地发现我和罗斯在这件事情上有共识,我眼里的罗斯形象提高了一点,可是让辛西娅生气。尽管麦克在旁边挺让人痛苦,尽管他有暴力的一面,她还是认为这只是一个阶段,很快就会过去,她不想让他参军。但罗斯跟辛西娅说迈克应该参军,他会在那里学会尊重人,讲礼貌。他跟她这样说,是在有天大清早他和麦克在他家车道上玩推搡游戏,麦克把他推倒在路上之后。


罗斯爱辛西娅,可他还有个名叫比弗莉的女孩,二十二岁,怀上了他的孩子,但是罗斯安慰辛西娅说他爱她,而不是比弗莉。他们根本不再睡觉了,他告诉辛西娅,但是比弗莉怀着他的孩子,而他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甚至包括没出生的那个,他不能把她一脚踢开,他能吗?他跟辛西娅说这一切的时候哭过,当时他喝醉了(那段时间总是有人喝醉),我能想象那一幕。


罗斯毕业于加利福尼亚工艺学院,毕业后马上进了位于芒廷维尤市的NASA机构。他在那里工作了十年,直到他的情形急转直下。如我所说,我从来没有跟他见过面,可是我们聊过几次 *** ,聊过这样那样的事。有次我喝醉了,我在跟辛西娅为一个可悲的或者别的观点而争论,他的一个孩子接的 *** ,罗斯接过 *** 时,我问他如果我抽身出来(我当然根本没想着抽身,只是烦一烦他),他准不准备养活辛西娅和我们的孩子。他说他在切吐司,他是这么说的,他们正要坐下来吃晚饭,他和他的孩子们,他可以给我回 *** 吗?我挂了 *** ,过了一个钟头左右他打 *** 时,我已经忘了早些时候的那个 *** 。辛西娅接的 *** ,她说“对”,然后又说“对”,我知道是罗斯,在问我是不是喝醉了。我一把抓过 *** :“哎,你到底养不养活他们?”他说他对自己卷进了整个这件事而感到抱歉,可是不,他想他无法养活他们。“所以是‘不’啰,你不能养活他们。”我说着看了一眼辛西娅,好像这能解决所有问题似的。他说:“对,是‘不。”可是辛西娅眼都没眨一下。我后来琢磨出来他们早已彻底讨论过这件事,所以根本没感到吃惊,她早就知道。


他是三十五六岁时开始走下坡路的。以前我一有机会就取笑他,根据他的照片,我叫他“黄鼠狼”。“你们妈妈的男朋友就长那个样,”我会跟我的孩子们说,如果他们在旁边,我们在聊天的话。“就像只黄鼠狼。”我们会哈哈大笑。要么是“修理先生”,我最喜欢那样叫他。上帝保佑你,照顾你,罗斯,我现在对你根本没什么怨气了。可是那段时间,我叫过他“黄鼠狼”或者“修理先生”,还威胁过要他的命。在我的两个孩子眼里,他可以说是个落魄英雄,我想在辛西娅眼里也是这样,因为他曾帮助把人送上月球。我听了很多次他为登月工程火箭发射工作过,是巴兹?奥尔德林和尼尔?阿姆斯特朗的好朋友。他告诉辛西娅,辛西娅告诉孩子们,孩子们又告诉我,就是等到那几位宇航员来本市时,他会在公众面前介绍他们。可是他们一直没有来本市,要么来过,但是忘了联系罗斯。月球探测活动后不久,命运之轮又转动了,罗斯酗酒更厉害。他开始耽误工作。然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他的之一个老婆也过不好了。快到最后时,他开始用保温瓶带酒去上班。那里是个现代化机构,我见过——在自助餐厅排队,管理人员有专用餐厅之类。每间办公室都有咖啡机,可是他自带暖水瓶上班,过了一段时间,人们知道了,开始有议论。他被炒掉了,要么是他辞了职——我去问,谁都不肯爽快回答我。他当然一直酗酒,你会那样的。然后他开始摆弄坏的家用电器,修电视,修小汽车。他对占星术、预兆、《易经》那类东西感兴趣。他够聪明,有意思,也古怪,就像我们以前的大多数朋友一样,我对此并不怀疑。我跟辛西娅说,我敢说,如果不是从根本上说来,他是个好人——“跟我们一样”,我那样说,尽量想显得通情达理——她是不会喜欢他的(我就是没法让自己用“爱”这个字来说那种关系)。罗斯他不是个坏人,也不是个邪恶的人。“没有人是邪恶的。”有次我跟辛西娅讨论我自己的事时,这样跟辛西娅说。


我爸爸是在睡觉中去世的,八年前。那是个星期五晚上,他死时五十四岁。他从锯木厂下班回来,从冰箱取出几根香肠当第二天的早餐,然后坐在厨房里的桌子前,在那里打开了一瓶 一夸脱装四玫瑰牌威士忌。那段时间他心情很不情,很高兴能够重新工作,那是在他先是因为血毒症,然后因为什么事导致他要接受电击疗法而离开工作三四年之后。(我当时结了婚,那段时间住在另一个城市。我有了孩子,还在上班,自顾不暇,所以对他的情况没办法跟得很紧。)当天晚上,他拿着那瓶酒、一碗冰块和一个酒杯去了客厅,喝酒,看电视,直到我妈妈从咖啡馆下班回来。


他们说了几句威士忌的事,她自己不怎么喝酒。我长大后,只看到她在感恩节、圣诞节和除夕时喝酒——蛋奶酒或者加黄油的朗姆酒,不过还是从来不会喝很多。好多年前,她喝太多的那次(我是从我爸爸那里听说,他哈哈笑着说的),是他们去了尤里卡市郊的一个小地方,她喝了很多很多威士忌酸酒。他们上了汽车正要走,她开始犯恶心,只得打开车窗。不知怎么,她的假牙掉了,汽车往前开了一点点,一个轮胎轧到了假牙上。打那以后,她除了节假日再也不喝酒了,而且喝也从不过量。


那个星期五晚上,我爸爸一直喝酒,尽量不理会我妈妈,她坐在厨房那边,抽烟,想给她住在小石城的姐姐写封信。最后他站起身去睡觉了,之后不久我妈妈也去睡觉,当时她肯定他是睡着了。她后来说她一点都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他打呼噜的声音好像更厉害、更低沉,她没法让他侧着身子睡,可她还是睡着了。她醒来时,我爸爸大小便失禁,当时才是拂晓,小鸟在叫。我爸爸还是仰面躺着,闭着眼睛,张着嘴巴。我妈妈看着他,喊他的名字。


我一直开着车兜来兜去。这时天黑了,我开车经过了我家,灯全亮着,可是辛西娅的车没在车道上。我去了我偶尔去喝酒的酒吧,打 *** 给家里。凯蒂接的 *** ,说她妈妈不在家,我在哪儿?她需要五块钱,我喊了句什么挂断了 *** 。然后我给相距八百英里的一个女的打对方付费 *** ,我有好几个月没见她了,她是个好女人,上次见时,她说她会为我祈祷。


她接受了由她付费。她问我在哪儿,问我怎么样。“你还好吧?”她说。


我们聊天。我问她丈夫怎么样,我跟他曾经是朋友,他现在不跟她和孩子们一起住。


“他还在波特兰。”她说,“这么多事,怎么都会发生到我们身上?”她问。“一开始我们都是好人。”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然后她说她还爱我,她会继续为我祈祷。


“为我祈祷吧,”我说,“要的。”然后我们就说再见,挂了 *** 。


后来,我又往家里打了个 *** ,可是这次没人接。我拨我妈妈家的 *** , *** 响之一声,她就拿了起来,她说话声音小心翼翼,似乎觉得会有什么麻烦。


“是我。”我说,“对不起,要打 *** 给你。”


“不,不,亲爱的,我起来了。”她说,“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吗?我还以为你今天要过来呢。我找过你。你在家吗?”


“我不在家,”我说,“我刚往家里打过 *** 。”

雷蒙德卡佛,雷蒙德卡佛书籍-第1张图片-


“老肯今天来了,”她又说,“那个老 *** 。他今天下午来的,我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他就这么冒出来了,这个老东西,我不喜欢他。他只想说他自己,自吹自擂,吹嘘他在关岛是怎么过的,同时有三个女朋友,还有他怎么去过这儿,去过那儿。他只是个爱吹牛皮的老家伙,没别的。我跟他在一次舞会上认识的,我跟你说过,可是我不喜欢他。”


“我可以过去吗?”


“亲爱的,你干吗不过来?我给咱们俩做点吃的,我自己也饿了,今天下午以来,我什么都没吃。老肯今天下午带来了一些肯德基炸鸡块。过来吧,我给咱俩做点炒蛋。你想让我去接你吗?亲爱的,你没事吧?”


我开车过去了。我进门时,她吻了我。我转过脸,我不想让她闻到伏特加味。电视在开着。


“洗洗手。”她说,一边在打量我。“做好了。”


后来,她给我在沙发上铺了床。我去了浴室,她在那里放了我爸爸的两件睡衣,我从抽屉里拿出来,看了看,然后开始脱衣服。我出来时,她在厨房。我放好枕头就躺下了。她干完手边活,关掉厨房的灯,坐在沙发那头。


“亲爱的,我不想由我来告诉你这件事,”她说,“告诉你也让我难受,可是就连孩子们也知道了,他们跟我说的,我们也讨论过这件事。辛西娅外头有人。”


“没关系,”我说,“我知道。”我说,眼睛在盯着电视。“他叫罗斯,他是个酒鬼,跟我差不多。”


“亲爱的,你得想办法啊。”她说。


“我知道。”我说,眼睛一直看着电视。


她侧过来抱我,抱了我一会儿,然后她松开手,擦了擦眼睛。“明天早上我叫你起来。”她说。


“明天我没多少事,你走后我可能还会再睡一会儿。”我想,你起床后,你去浴室换衣服后,我会去你的床上,躺在那儿迷糊,听厨房里你的收音机播报新闻和天气情况。


“亲爱的,我很担心你。”


“别担心。”我说。我摇了摇头。


“你现在休息吧。”她说,“你需要睡觉。”


“我会睡的,我很困。”


“想看多久电视就看多久吧。”


我点点头。


她俯身吻了我。她的嘴唇上似乎有小伤口,肿着。她把毛毯拉得盖住了我,然后就进了她的卧室。她没关门,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打起了呼噜。


我躺在那儿盯着电视。屏幕上有穿军装的人,有低沉连续的声音,然后有坦克和一个人扔燃烧瓶。我听不到声音,可是不想起身。我一直盯着,直到感觉自己闭上了眼睛。可是我一乍又醒了,睡衣上汗出得潮乎乎的。雪白的光亮照彻了整个房间,有种呼啸声向我袭来,房间里一片喧嚣。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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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好书探

编辑:邓洁舲

二审:张俊平

三审:王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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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读诗|故事:雷蒙德?卡佛《一天中更好的时光》

一天中更好的时光

凉爽的夏夜。

窗户开敞。

灯亮着。

水果在碗中。

你的头在我的肩上。

一天中这些最愉悦的时刻。

接下来,当然,

是那些清晨的时光。还有

临近午餐的时候。

以及下午,和那

薄暮时分。

但我真爱

这些夏天的夜晚。

甚至超过,我想,

其他那些时辰。

一天的工作已经完成。

这时没有人能影响我们。

或者说永远。

诗歌就是生活,欢迎来到由封面新闻、成都广播电视台与《草堂》诗刊联合推出的“草堂读诗”,我是读诗人涓子。刚刚大家听到的是雷蒙德?卡佛的诗作《一天中更好的时光》,翻译是舒丹丹。雷蒙德?卡佛是美国当代著名的短篇小说家、诗人,《伦敦时报》在他去世后称他为“美国的契诃夫”、美国文坛罕见的“艰难时世”的观察者和表达者。

《一天中更好的时光》这首诗让我们感受到了生活中那些宁静、温柔的时刻。但写出这样诗句的雷蒙德?卡佛,他的一生却充满了苦难与绝望,他一直在用文字记录生活给予他的残忍,也努力在命运给他抛下的漩涡中保持清醒。今天我们一起来听听雷蒙德?卡佛的故事。

卡佛是在华盛顿东部一个叫雅吉瓦的小镇里长大的。他的父亲在锯木厂工作,长期酗酒,一家人日子过得艰难清苦。十八岁时,卡佛结婚了,妻子只有十七岁,而且结婚时已经怀孕。家庭的重担之下,文字成了卡佛的支撑,后来他选择去大学学习写作。虽然日子过得拮据,但他没有停止过写作,也断断续续完成了大学学业。这样的日子决定了卡佛的写作方向,他说:“我不可能写那些需要两,三年才能完成的东西。所以我把自己定位在短篇和诗歌写作上,这样我就可以坐下来,一次把它写完。”

卡佛和妻子不满20岁就生了两个孩子,为了养家糊口,卡佛做过看门人、送货员、锯木工人……等等,这个时期,他写的小说也无人问津。在痛苦的生活中,他开始酗酒,以至于他不停跟酒精抗争,几度进出戒酒中心。朋友们一致以为他有一天会酒精中毒而亡。卡佛在小说中曾写下这样的生活:酒鬼、离婚者、不得意的人,“我已经完全放弃了。”他一度说,“我盼着死。”

之后,诗人苔丝的出现终结了卡佛的困境。他们相识于一个作家活动,从那以后卡佛开始交好运,他也终于戒酒成功,“选择活下去”。上个世纪70年代后期,卡佛走向了他的文学巅峰。苔丝一直陪在卡佛身边,他们一起写作,讨论彼此的作品,两个人相互成就,但是直到卡佛去世前,两人才进行了婚姻登记。

卡夫卡说:“你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儿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同时,用另一只手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 雷蒙德?卡佛就是如此,他把自己的生活融入了笔下的文字中,因此他关注底层小人物支离破碎的人生,也写出了失败者的困顿,写出了形形 *** 的人的麻木与茫然。但是,无论人生是多么的困窘无常,他的心中都有一团微火,那就是他照亮世界的光,所以我们又可以在他的笔下感受到丝丝暖意。

诗歌就是生活,“草堂读诗”,有温度、有质感。雷蒙德?卡佛的诗作《一天中更好的时光》以及诗人的故事今天就跟大家这里,感谢关注,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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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桂的魔法

作者:黎荔

几分钟她就从烤炉里给我

端出了一块饼。微微的蒸汽

从饼的裂缝向上升起。糖和香料——

肉桂——烤进了馅饼皮。

但她戴着一副墨镜

在上午十点的

厨房里——一切正常——

当她望着我切开

一块,放进嘴里,

食不知味。我女儿的厨房,

在冬天。我叉起一块饼,

告诉自己别管这事儿。

她说她爱他。再没有

比这更糟糕的了。


这是美国诗人雷蒙德.卡佛的一首诗《我女儿和苹果派》。诗只有十来行,前面描述女儿的苹果饼之甜,最后却是这两句:“她说她爱他。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是对女儿的婚姻感到失望吗?诗人在描述女儿的日常生活时,使用用了苹果派这个意象,这真的很美国!美国人常常用as American as apple pie来描述真正的美国人,可见苹果派在美国人的心中地位。诗中做苹果饼的香料——肉桂,正是我广西家乡的国家地理标志特产。广西为什么被称为“八桂”?正是因为广西盛产桂树,连片成林,而此处的桂树有两种,一是药用肉桂,一种是观赏性的桂花,因桂树大片成林、桂花满地,故广西美称为“八桂”,“八”泛指大而多,并非确切的数字。


肉桂,是一片打卷儿的树片,是从天竺桂、阴香、细叶香桂或川桂等树上剥下来的,这片小小的棕色树皮,醇香浓郁,是闻名世界、曾经价比黄金的珍贵香料。作为最早被人类使用的香料之一,它在中国诗人屈原的《离骚》中出现过,还被屈原制成香囊佩戴过;它在罗马诗人卢坎的史诗《法沙利亚》中也出现过,埃及艳后克丽奥佩托拉为了迷惑凯撒,在自己的秀发中浸了肉桂的芳香。澳大利亚学者杰克·特纳在《香料传奇》中说:“要了解香料的魅力及其价值, 很重要的一点是要知道人们曾相信它们是某种非俗世之物。”事实上,古代欧洲人对香料的渴求是狂热的。那些冒险家们前赴后继,就为了从东方获取这神奇的无上珍品。从这个意义上讲,包括肉桂在内的香料,是改变了世界的。当年举世闻名的陆上丝绸之路,就有东方商人将肉桂销往西方的深深印迹,后来它又作为黄金等价物,成为大航海时代的主角之一。是谁,将一粒香料丢进历史,并嗅出了一个崭新的大陆?


中国关于肉桂的最早记载可上溯至2800多年前,在先秦时代,肉桂就和生姜一样作为肉类的调味品而闻名。春秋战国时期,《庄子》一书曾记载:“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说明当时肉桂既可用于食用,也可用于漆饰。中餐里用肉桂给炖肉调味,是十三香、五香粉的成份之一。世界各地许多料理都会用到肉桂。在以香料闻名的南亚料理中,肉桂是各种炖煮料理与咖喱的重要基底。西餐中肉桂用于甜点类如苹果派、蛋糕、曲奇、咖啡、奶茶、香草冰淇淋等,不仅能够解除甜点的甜腻,还能够让甜点添加一股鲜香!口香糖中也有肉桂,据说可口可乐、百事可乐的配方中也添加了桂油,用量很大。西餐的 *** 好像看似简单,不像中餐需要放这么多佐料。但实际上,做一道西餐用到的香料很多,肉桂是其中很提味儿的常用香料。肉桂在欧美社会的地位,就像糖在中国厨房的地位一样,研磨成粉的肉桂粉,在美剧中叫做cinnamon,它是一种生活必须品。

作为世界性香料的肉桂分别采自不同树种,不过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中国肉桂 (cassia) 和锡兰肉桂 (ceylon)。中国肉桂通常又厚又硬,色泽偏深,呈红棕色,甜美中带有热辣辛香,风味比锡兰肉桂强烈得多。锡兰肉桂来自斯里兰卡和马达加斯加,色泽浅褐,质地如纸一般酥脆,风味较细致繁复,香甜中带有花香。总的来说,中国肉桂尝起来辛辣味鲜明,锡兰肉桂则比较柔和甜美。


记得每次在星巴克点一杯卡布季诺的时候,我会在自助台上,从一堆糖粉、可可粉、奶精、白糖、黃糖中找到肉桂粉,厚厚撒上一层到咖啡中。其实只要是热饮咖啡,都可以加一些肉桂粉,让咖啡的味道变得更香醇浓厚,但是卡布季诺尤其适合加肉桂粉,因为饮用卡布季诺咖啡,不同于饮用一般咖啡。因为卡布季诺用的牛奶,要特别打成更厚、更绵密的状态。在白色牛奶泡沫之上,撒上褐色的肉桂粉或巧克力粉,是对深层咖啡的色彩和味道的提示,这也更增加味道过渡的丰富层次感。


历经317年长青不衰的世界顶级茶品牌Twinings川宁,在中国市场前后有推出过22种以上的茶包,我个人比较喜欢它家的柑橘肉桂红茶(Orange & Cinnamon Tea):肉桂香料的比例大,柑橘的味道也很浓,入口微甜不涩,余香缭绕。在那么多口味中独喜欢这个,可能就是因为肉桂香气非常突出并且好闻,同时,二泡三泡后也能闻到清爽的柑橘味儿,在中国茶中很少喝到这种类型的复合调味茶。当然,肉桂茶口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能有人会认为肉桂茶跟喝中药似的,闻起来像包子馅儿调料味儿,一股浓重的味道飘过来,简直会原地爆炸,但重度肉桂爱好者会对这个味儿欲罢不能。


肉桂茶适合什么时候喝呢?没有比冬天更适合的了,喝上一杯氤氲冒气、肉桂芳香的热咖啡,整个冬季都被晕染了温暖的底色。还有梅雨潮湿时人容易发霉,窗外风雨如晦,望见城市天际线彷佛生出厚厚墨苔,这个时候也要喝肉桂茶,去湿味,在肉桂茶中还可以放入姜片,如果嫌味道不够重,我还会特意在热饮中再加入一支肉桂卷。近年来流行的热红酒,也很受肉桂爱好者欢迎。肉桂是热红酒的灵魂材料,搭配其他各种辛香料,味道复合而有深度。肉桂卷本身还是以甜香、奶香、肉桂香主导,热红酒的香料味隐隐透出,会让肉桂本身不再单薄,富有变化。这种饮品保留红酒的酒香和酸甜,加入了肉桂柑橘类的芳香,复合的辛香料可以说是热红酒更大的特点了。

我的家乡地处广西南部,北回归线以南的广阔丘陵和低山地区,是属于南亚热带气候,十分适宜肉桂生长。广西是全国更大的肉桂产区,桂皮出口和桂油的加工出口量均占全国总量的60%以上。广西肉桂的品质特点是皮厚、光润、含油率高、辛香偏辣。桂皮是怎么得到的呢?每一块桂皮都来自人工剥离,真是来之不易。肉桂树是一种很特别的树木,只有在每年农历的三月和八月,在树液流动之时,树皮才容易剥下来,而其他月份是很难剥开桂皮的。记得小时候,有些班里的同学到这个月份就请假了,要回家上山采剥桂皮。剥桂皮也有讲究的,要用特别的刀具,一种古老的弯刀,在肉桂树上横一刀竖一刀地采剥,剥出一张完整的桂皮来。桂皮可以剥离是因为桂树内皮层与外皮层分开,剥离过程不会破坏桂皮的层次结构和化学成分分布,同时也不会对桂树的生长和发育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是,还要要按照标准规格长度来采剥,才是活剥而不是死剥。每年三月,春分之后十天至立夏之前,很多广西南部的村落,都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肉桂香气,因为晒场上摆满了正在晾晒的新鲜肉桂皮。


离开家乡那么多年,我还是非常喜欢肉桂的香味。我在家里用香薰的话,常常以天然肉桂木作为扩香载体,将香薰精油滴在肉桂上面。每一支肉桂木的颜色、形态都有所区别,本身就有一定的观赏性,是家居中的装饰品。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是浓郁的肉桂的味道,配合滴上的精油后,气味会发生非常大的改变。我常用的是甜橙精油,每次一支肉桂木滴上3-4滴即可。神奇的气味融合后,散发出来的香味,层次会变得非常丰富,味道沉静悠扬,活泼稳重,可以很好地缓解焦虑的心情,带来愉悦的感受,放在书房或客厅都是很好的选择。香气可以延续好几天,淡淡的、悠悠的散发出来,如同秋天夕阳西下,森林里散发出来的木质香味,温暖,厚重,让人闻之忘俗的一种秋日焚叶的独特气韵,闻起来非常舒适。


最近小红书上很流行肉桂招财这种操作,就是肉桂8根放床头作香薰摆件,其实这 *** 属于草药魔法的范畴,可能是肉桂强壮而炽热的香味,能够提升人的热情和能量吧?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早就启动肉桂魔法了,肉桂加甜橙的香熏已陪伴了我很多年的岁月。顺着这辛香柔软的气味的梯子,我可以一步步攀援而上,去触摸一个遥远而熟悉的空间。每一次深深嗅吸,那缭绕的香芬的翅膀,飞翔,穿越,以恒久的气息,脉脉地探测时间的深度,总能在虚空之中,带我回到南中国的“中国肉桂之乡”,我那北回归线艳阳下的美丽香料家乡。

卡佛:保鲜

雷蒙德·卡佛:保鲜

原来如此平淡如此平凡的生活都可以写得很好。极简主义的风格,语言干净简洁到极致,描写的内容也很琐碎,但就是在这样的文字中,却让人深刻体会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真实感,熟悉的压抑感和对生活对未来几近绝望的痛苦煎熬感。(美)雷蒙德·卡佛

肖铁译

自从三个月前被解雇以后,珊蒂的丈夫一直待在沙发上。三个月前,他回到家那天,脸色苍白,样子惊慌,手里的盒子装满了所有班上用的东西。“情人节快乐。”他对珊蒂说,把一盒心型包装的糖果和一瓶吉姆比姆威士忌放在厨桌上。他把帽子摘下来,也放在桌上。“我今天被人给炒了。亲爱的,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珊蒂和丈夫坐在桌旁,喝威士忌,吃巧克力,谈论着除了给新房加盖房顶外他还能做些什么。但他们一样儿都想不出来。“总会有办法的。”珊蒂说。她想表现得积极点儿,但其实自己也很害怕。最后,他说,他要睡了,所有问题都拖着以后再说吧。他的确这样做了。那晚他睡在了沙发上,之后每一晚,他都睡在那里。

解聘后的第二天,他去城里的 *** 办公室查有关失业福利的事,填填表格,也试着找找工作。不过,不管是他干的那行,还是别的行业,都没工作可干。当他试着向珊蒂形容找工作的人那人山人海的架势时,他的脸变得大汗淋漓。那晚他又回到沙发上。

珊蒂发觉,他开始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耗在那上面,好像是既然没了工作,他就有理由倚在沙发上了。偶尔他得出去和什么人谈谈工作机会的事,每两周他都要去签字领他的失业抚恤金。但除了这些事,其他时间里,他都待在沙发上,好像他就住在那里似的,珊蒂想,他就住在客厅里。

有时他会浏览一下珊蒂从食品店里拿回家的杂志;更多的时候她发现他在看一本厚书,那本她参加读书俱乐部得到的奖励,叫什么《历史谜团》的东西。他双手把书撑在面前,头向前倾着,好像真的被里面的内容吸引着。但后来她发现,他的阅读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进展,总停在那几页上面,她猜就在第二章前后吧。有一次,珊蒂也拿起了书,打开到他正看着的地方。在那里,她读到:荷兰发现一具埋在泥沼里两千多年的男尸。有一页上还配着照片,男人的额头皱着,脸上却有一种安详的表情。他带着一顶皮帽子,侧躺着,除了干枯的手脚外,他的样子并不可怕。她又读了几页,然后翻回到她打开时的地方。她丈夫总把它放在沙发前面的咖啡桌上,一伸手就能够着。

那该死的沙发!对她来说,那个沙发,她连坐都不想坐,更无法想象他们以前还曾躺在那上面做过爱。

报纸还是每天都来,他会从之一版看到最后一版。她发现他什么都读,讣告,各个主要城市的天气报告,甚至连经济新闻里有关企业吞并和银行利率的消息也不放过。

早晨,他起得比她还早,抢占卫生间,然后打开电视,做好咖啡,让珊蒂觉得他每天这时候精力充沛又乐观兴奋。不过还没等到她出门上班,他又已经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盯着电视看了。下午,她回到家,电视经常还在开着,他还在沙发上,不是坐着就是躺着,穿着他过去上班时通常穿的那条牛仔裤和那件法兰绒衬衣。也有时电视关着,他坐在沙发那儿,抱着他的那本书看。

“怎么样,还好吗?”她看他的时候,他会问。

“还行。”她会说,“你呢?”

“还行。”

他总会在炉子上给她热着一壶咖啡。他们在客厅里谈论珊蒂一天的工作,她坐在一把大椅子上,他仍坐沙发。他们会举起各自的杯子,喝着各自的咖啡,就像正常人一样,珊蒂这样想。

虽然珊蒂知道情况正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但她还爱着他。她为自己还有活儿干而心存感激,不过,她不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或是发生在世界别的地方、别的人身上。有一次,她跟班上的一个女伴聊了点心里话,聊起她老公成天待在沙发上的事。不知怎么的,她朋友似乎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奇怪的,这既让珊蒂吃惊,也让她很沮丧。

她朋友给她讲自己一个住在田纳西州的叔叔,在四十岁那年,躺上床就再也不肯下床了。而且,他经常哭,每天至少哭一次。她猜是她叔叔害怕变老的缘故吧,或者可能他是害怕什么心脏病之类的。现在,她叔叔六十三岁了,还活着呢。

听了这些,珊蒂都快给吓晕了。她想,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那个男人就在床上躺了整整二十三年呀。珊蒂的丈夫现在只有三十一岁。三十一加上二十三是五十四。到那时,她也得是“五张”的人了。天哪,一个人可不能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耗在床上,或是沙发上呀。如果她丈夫真是得了伤病,哪怕是出了车祸,那是另外一回事。这她明白。要是那样的话,她知道自己还能忍受。要是那样的话,他没有办法,只能活在沙发上,她得给他送吃的,可能还要拿着勺子喂到他的嘴边——这甚至会包含某种浪漫呢。但现在她的老公,一个年轻而且本来很健康的男人,就这么赖在沙发上,除了起来上厕所或是早上开电视晚上关电视得起来以外,哪儿都不想动,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让她觉得很羞耻,除了那次和朋友聊天以外,她再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事。对她的朋友,那位有个二十三年前就躺上了床到现在还没下来的叔叔的朋友,她也再没多说。

一天傍晚,她下班回来,停好车,走进屋,一开厨房门就能听见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咖啡壶坐在炉子上,火调到了低挡。她拿着钱包站在厨房里,能看见客厅里沙发的背影,还有那台电视,屏幕上人头攒动。她老公光着脚,脚丫子从沙发一头伸出来。沙发另一头扶手上面的枕头上,她能看见他的头发,一动不动的。他可能是睡着了,或是没听见她进来,当然也可能没睡着,而且听见她进了屋。不过,她觉得这都无所谓了。

她把钱包放到桌上,走到冰箱跟前,想拿瓶酸奶喝。开冰箱门的时候,一团闷得温吞吞的热气扑向了她。她简直不能相信那里面的一塌糊涂。显然是冷冻室里的冰激凌化了,向下流得到处都是,吃剩下的鱼 *** 和卷心菜沙拉里有,连装西班牙炒饭的碗里也流进了冰激凌汤儿,冰箱的底盘上甚至都积了一摊。再打开冷冻室门,喷出来的臭气几乎让她恶心得呕吐。融化的冰激凌覆盖住了整个底部,和一包三磅重的牛肉饼搅拌在了一起。她按了按裹着牛肉的玻璃纸,手指竟陷了进去。猪肉也化了,那包切好的牛排,两个“赛米厨师”牌的中式晚餐,还有一些鱼 *** ,都化了。热狗和自己做的意大利面条酱,也都化了。所有的东西都化了!

她关上冷冻室门,从下面的冷藏箱里拿出一盒酸奶,打开盖子,使劲地闻了闻。直到这时,她才冲着丈夫大嚷起来。

“怎么回事?”他说着坐起来,“咳,出什么事了?”他一边回过头看,一边挠着头发。珊蒂看不出来他刚才是不是一直在睡。

“该死的冰箱坏掉了!”珊蒂说,“就是这个。”

丈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调小了电视的音量,后来干脆关了,走到厨房里。“让我看看,”他说,“亲爱的,这不可能啊。”

“你自己看吧,”她说,“所有东西都要坏掉了。”

丈夫先看了冰箱里面,表情凝重。然后又在冷冻室里到处戳了戳,看看那里情况到底怎么样。

“你说说,我还能再怎么倒霉吧!”他发起火来。

她脑子里突然涌出一大堆想说的话,但她什么都没说。

“妈的!”他说,“这不是雪上加霜吗!这个冰箱用了还不到十年呢!我们买的时候,它几乎还是新的。我爸我妈他们那个冰箱用了二十五年,我兄弟结婚时送给了他,现在还好好的呢。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头歪到边上,好瞥到冰箱和墙之间那块狭窄的空间。“我不明白,”他边说边摇头,“插头都插着呢。”他抱住冰箱,前后摇晃,又用肩膀顶住冰箱,连推带拽地往厨房里挪了几英寸。能听见冰箱里面什么东西从架子上掉下来,摔碎了。“ *** 的见鬼了!”他骂道。

珊蒂这才发现自己还拿着酸奶,就走到垃圾筒旁边,打开盖子,把盒子扔了进去。“我今晚就得把所有东西都做了。”她说着,开始在炉子上煎肉做菜,在烤箱里烤东西。

“我们得有台新冰箱。”她说。

他没说话,只是又看了看冷冻室,头前后探着。

她横插到他身前,把冰箱里面架子上的东西腾到桌子上。他帮忙把肉从冷冻室里拿出来,连带着别的东西,都搁在桌子上,把桌子弄得满满当当的。他把整个冰箱都腾空了,找来纸巾和抹布,开始擦冰箱的内壁。

“氟利昂没了,”他停下来说,“我能闻出来。氟利昂漏光了。可能是哪儿坏了,氟利昂就漏了。哎,我见过别人家的冰箱也这么着过一回。”他平静了下来,接着擦。“就是氟利昂的事。”

珊蒂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着他说:“咱们需要台新冰箱。”

“你说过了,我也听见了。但,咳,我们从哪儿弄一台呢?树上可不长冰箱。”

“咱们必须得有一台,”她说,“难道我们不需要吗?对,可能我们不需要,我们可以像那些住在简易房里的人那样,把不经放的东西都放在窗台上。我们也可以买那种小泡沫聚苯乙烯做的保温箱,每天往里面放点冰块就行了。”她把一棵卷心菜和几个西红柿放在桌上一包包挤在一起的肉旁边,一 *** 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

“我们会再买台冰箱的,”她丈夫说,“绝对会的!没错,我们需要一台,行了吧?没有冰箱是不行,但问题是,我们到哪去弄,我们能花多少钱?对了,广告栏里肯定有好多卖旧冰箱的,等着,咱们看看报。咳,我现在可是广告栏的专家。”

她把手从脸上放了下来,看着他。

“珊蒂,我们会在报纸上找到个好的旧冰箱的,”他接着说,“大多数冰箱都应该能用一辈子。天知道咱们这台是怎么了。我以前只听说过一次电冰箱就这么一下子坏掉的事。”他又瞥了一眼冰箱说:“ *** 倒霉透了。”

“把报纸拿过来,”她说,“咱们一块儿看。”

“不用担心。”他说着,走到咖啡桌那儿,在一大堆报纸里翻腾,拿过来分类广告版,坐了下来。她把桌上那一堆吃的东西推到一边,好让他能把报纸平铺开来。

她匆匆扫了一眼报纸,又看了看正在解冻的食品,说:“我今晚真得把这些猪排都炸了,还得把那些猪肉饼,牛排,鱼 *** ,都做出来。那些电视晚饭(译注:原文TV Dinner,本是 Gerry Thomas在1954年为C.A. Swanson&Sons公司开发出的一种速冻食品品牌,后来逐渐成了所有速冻快餐的代称)也不能忘了。”

“都是那些该死的氟利昂,”他说,“其实都能闻出味儿来。”

他们开始仔细看分类广告版。丈夫的手指从一个栏目滑到另一个栏目,迅速地跳过了“招工”的部分。她看见一些条目旁画着对钩,但没看清他标记的都是些什么招工单位。那不重要。在一个名叫“室外野营用品”的栏目里,他们终于找到了——新旧用具。

“在这儿。”她说着用手指按住了报纸。他挪开她的手指:“让我看看。”

她边把手指挪开,边读着那个栏目下一个用黑边圈起来的广告。“冰箱,煤气炉,洗衣机,烘干机,等等。‘拍卖大会’。这是什么?拍卖大会……”她继续读,“新旧用具及其他,每周四晚上,拍卖七点开始。就是今天,今天就是星期四,今晚就有拍卖。这地方离得不算太远,就在松树路上,那地方我开车都经过几百回了。你也知道在哪儿,就离巴斯金·罗宾斯冰激凌店(译注:原文 Baskin-Robbins,即“三十一种风味”冰激凌店,1945年创建于美国加州)很近。”

丈夫什么都没说,只是凝视着广告,然后抬起手,两只手指扯自己的下嘴唇。“拍卖会。”他嘟囔了句。

她盯着他说:“咱们去吧。你说呢?你也应该出去转转,说不定就有电冰箱呢。一举两得呀!”

“我这辈子还从没去过拍卖会,”他说,“现在,我可不想去看那玩意儿!”

“去嘛!”珊蒂说,“你怎么了?会好玩的。我也很久很久没去过了,以前都是小时候和爸爸一起去的。”她突然特别想去今晚的拍卖会。

“你爸……”

“对呀,我爸。”她看着丈夫,等着他把句子说完。说什么都行。但他没有。

“拍卖会挺有趣的。”她说。

“可能吧,但我不想去。”

“我还需要一盏床头灯,那儿肯定也有。”她接着说。

“喂,咱们缺很多东西。我还缺个工作呢,那儿也有吗?”

“反正我要去!”她说,“你爱去不去。你要去就跟我一起走,不去拉倒,我无所谓。跟你直说了吧,你去不去对我不重要。反正我得去。”

“我跟你去。谁说我不去了?”他看了看她,目光躲闪到一旁,拿起报纸,把广告又看了一遍。“拍卖我可是一丁点儿都不懂。不过,当然了,什么事都得试一试。刚才谁说咱们要在拍卖会上买个冰柜来着?”

“谁都没说,”她说,“不过咱们照样可以买。”

“行啊。”他说。

“那咱们就去吧,”她说,“不过除非是你真的乐意。”

他点了点头。

“那我得赶快做饭了。我现在就把这该死的猪排做了,咱们赶紧吃饭。剩下的东西等回来再收拾,等咱们从拍卖会那儿回来以后,我再把别的东西做出来。不过,咱们还真得快点儿了,报纸上说拍卖会是七点开始。”

“没错,是七点。”他说着站起来,走到客厅里,透过飘窗向外看。外面街上正有车经过。他又用手指摆弄起嘴唇。珊蒂看着他又坐在沙发上,拿起他的书,翻到他刚才正看的地方。不过,他马上就把书放下了,重新躺了下去。她看见他的头向下靠在沙发扶手上面的枕头上。他调整了一下枕头,双手枕在脖子后面,不动了。不一会儿,她就瞧见他的胳膊耷拉了下来。

她合上报纸,站起身,安静地走进客厅,跨过沙发靠背看过去:他闭着眼,胸部微微地起伏着。她回到厨房,把煎锅放在火上,开了火,倒上油,开始炸猪排。

她曾和爸爸一起去过很多次拍卖会,大多是拍卖农畜牲口的。她好像总是记得,她爸爸不是要卖一头小牛,就是买一头小牛。有时拍卖会上也会有农具和家庭用品,但主要是农畜。后来,等她爸她妈离了婚,她跟妈妈一起生活以后,她爸爸还曾写信给她,说很怀念那些和她一起去拍卖会的日子。最后一封信是在她已经长大了和她丈夫生活在一起后收到的,他说在这次的拍卖会上,他花两百块钱买到一辆很漂亮的汽车。要是她在那儿,他说,他也会给她买一辆的。三周以后,一个半夜里打来的 *** 告诉她:她爸爸死了。一氧化碳从那辆刚买的车的底座上漏进来,让他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他生活在乡村,发动机一直转着,直到油箱里没了油才停下。他一直待在车里,趴在方向盘上,几天以后才被人发现。

锅上冒起烟,她又倒了些油,打开了抽油烟机。她已经有二十年没去过拍卖会了,现在,她正准备去今晚的这场。不过,她得先把这些猪排炸了。冰箱坏了是够倒霉的,但她发现,对今晚的拍卖会,自己却是充满了兴奋的期待。她开始想她爸爸,甚至连她妈妈都开始想了,虽然在她碰上她丈夫,搬出来一起住以前,她们母女俩一直吵个不停。她站在炉子旁边,翻着肉,想念着她爸她妈,两个人都想。想着他们,她戴上隔热手套,把锅从炉子上拿下来。烟正上升着,被炉子上方的通风孔吸走。她拿着锅站在门口,朝客厅里看。锅还冒着烟,正有油点子从锅边跳出来。从那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她只能看出她丈夫的头和光着的脚。

“快起来吧,”她说,“饭好了!”

“好。”他回答。

她看见他的脑袋从沙发一头探出来。她重新把锅坐在火上,从壁橱里拿下来两个碟子放在灶台上。她用刮刀铲起猪排,放到碟子上。肉看起来都不像肉了,倒像是块老肩胛骨的一部分,或是什么挖东西的铲子。但她知道那是块猪排,她把另一块也盛出锅,夹到碟子上。很快,她丈夫走进厨房,又看了一眼那台冰箱,冰箱门大敞四开地站在那里。他看见了猪排,嘴张得大大的,却什么都没说。她等着他说点什么,什么都行,但他没说话。她把盐和胡椒放上桌,叫他坐下。

“坐啊!”她说着,递给他一个盛着猪排的碟子,“快吃吧!”他接过碟子,还是站在那儿,盯着碟子里的东西看。她转过身,去拿自己的碟子。

珊蒂把报纸清走,把那堆吃的东西推到桌子的一头。“坐下吧!”她又对丈夫说了一次。他把盘子从一只手换到了另一只手,仍旧站着。就在这时,她发现了桌子上面的一汪水。她能听见水滴滴答答地从桌子上流下来,滴到地上的油毡子上。

她低头看见她丈夫的光脚,就在一汪水的旁边。她盯着看了好半天,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这么不寻常的事儿了,她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她忽然觉得她应该涂上口红,拿上外衣,去那个拍卖会。但她就是无法把视线从丈夫的脚上挪开。她把盘子放在桌上,注视着那对脚,直到它们离开了厨房,重新回到客厅里,回到沙发旁。

当失业快递员开始写作,他如何记录打过的19份工?

【文/观察者网 王恺雯 编辑/马雪、冯雪】

社交媒体上,我们经常能看到高学历年轻人投身体力活的故事,他们或是渴望逃离职场内卷,或是在就业压力下“脱掉长衫”、“文转腿”(“腿”指体力活)。但体力活会更容易干吗?

2020年,已经失业几个月的胡安焉开始在网上发表随笔,其中有一篇《我在德邦上夜班的一年》,记录下他在德邦广东某枢纽当夜班理货员的甘苦。文章很快火了,在豆瓣收获上万点赞,被多家公众号转载。

事实上,近20年间,胡安焉做过19份工作。除了物流公司,他还在广州漫画社当过学徒、在上海做过自行车店店员、在南宁开过女装店、在云南卖过卤味。最近的一份工作是在北京送快递。

打工之外,胡安焉的另一个身份是写作者,他读穆齐尔、卡佛、塞林格,写小说、写随笔,也喜欢记录下碎片式的感悟和想法。

今年3月,胡安焉首部非虚构作品集《我在北京送快递》出版,收录了他过往的工作经历。新书目前在豆瓣上被打到8.7分。读者评论中,“真诚”是出现频率颇高的两个字。前不久,观察者网和胡安焉聊了聊,希望更多地了解他的心路历程。

采访中,胡安焉依然真诚而坦率。他害怕面试,找工作多是“有什么机会就干什么”,在他眼中,“白领”工作和体力活没什么本质区别。他承认,除了个人追求,自己的任性建立在某些“先天的幸运”上——事业单位退休的父母没给他太多赡养压力,“管好自己就行”。

作为资深“打工人”,胡安焉认为,年轻人当然可以去尝试体力工作,但不要仅仅因为对现在的处境不满意,就去美化、浪漫化另一种不同的人生,“这些工作真的没有那么田园诗意,没有那么美好、那么自由。”

在北京送快递时的胡安焉 受访者供图

有时候,同事之间就像“零和博弈”

2018年3月,胡安焉辞去德邦夜班理货员的工作,来到北京。一番波折后,他入职S快递,成为小时工。

在外人眼中,S快递堪称“快递界的海底捞”,口碑好。但对快递员胡安焉来说,主管的各种要求、工作中的“潜规则”都让他难以应付。

例如,主管常要求员工在派件时向客户提出帮忙把垃圾带走,还要请客户帮忙打五星好评,好评数排名靠后的会被揪出来。这让性格内向的胡安焉每天都很焦虑。

他还发现,有些小区好送,有些小区不好送,谁送了好送的别人就得送不好送的。他在书中写道:“同事之间就像零和博弈——要不就你好,要不就我好,但不能大家都好。”于是,不好送的小区一般会让新人去送,当新人察觉到不公平、又没有改变的机会时,就会选择离开。

胡安焉刚入组时,同事把难送的那几栋楼分给了他,他既不想和搭档闹翻,又不愿和喜欢占自己便宜的人共事。渐渐地,他“在工作中陷入一种负面情绪里”。

清晨,快递站正在卸货分拣 受访者供图

这年7月,胡安焉染上了病毒性肺炎。小时工没有医保,一场病连着误工费让他损失了三千多块钱。这时的他有了离职的念头。两个月后,他放弃转正机会,办理了离职手续。

2018年9月,胡安焉跳槽到品骏快递,不再是小时工的他拥有了五险,但工作依然充满着各种糟心事。他被偷过价值千元的快递,也曾自掏腰包为顾客的失误买单。他有一个“报复备忘录”,上面曾记过两个名字,都是让他“气炸了”的客户,本打算离职后上门找他们“算账”,最终还是删掉了。

胡安焉在品骏工作了14个月,直到公司解散。

在品骏的最后那段日子,胡安焉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他不再“把自己看作一个时薪30元的送货机器,一旦达不到额定产出值就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他会尝试将原本固定的派件路线反过来走,会在送完快件后坐在商场里,打量逛街的人流和店铺里的售货员,看着送餐员跑来跑去。打量他们的举止,揣摩他们的心情。

结束全部工作之前,胡安焉发了一条朋友圈,仅客户可见,告知了品骏快递将解散,自己将不再负责有关配送的消息。很多顾客在微信给他留言,称赞他的服务态度。

有一名顾客评论道:“你是我见过的快递员里最认真负责的。”

胡安焉觉得,这名顾客的评价是真心诚意的,因为她没必要违心地奉承已经没有业务往来的自己。这也让胡安焉相信,他“曾经做得比一些客户见过的所有快递员都好。”

干过19份工作,“新环境反而让我更放松”

算上求学期间的实习,品骏快递员已经是胡安焉的第19份工作。

这个出生于广州的75后,大专读的是广告专业,“但我读的是夜大,也就是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文凭含金量不是很高。”胡安焉说。

他坦言,在学校时没有刻意想过将来会从事什么工作,当时正好看到广州冬日漫画社有本叫《漫画家》的杂志在招学徒,“我画了个短篇寄过去,就被录用了。”他觉得自己“水平比较低”,“可能当时刚好遇上非典,他们想招外地学徒也不太方便,那一年招的人大多来自广东省内。”

当学徒的日子枯燥乏味,每天要练10多个小时的基本功,打排线、画人像、临摹场景。半年后,胡安焉和几个朋友因为不认同漫画社对待他们的方式,选择了离职。

胡安焉在漫画社里完成的之一次故事作业(部分) 受访者供图

此后近20年间,胡安焉走南闯北,足迹遍布广东、广西、云南、上海、北京。

他说自己找工作时不会考虑太多,也没有明确的目标,一般先打开 *** 版,看看自己的学历、工作能力可以满足哪些工作,“能满足我就勾出来,再研究这些 *** 简章的措辞,看哪个工作的要求相对不高。工作地点、收入甚至工作内容都不是首要考虑的因素。我最看重的是不要‘丢脸’,不要等到去应聘时才发现自己根本达不到别人的要求。”

“我害怕面试,也不擅长面试,所以我找工作都是随波逐流的,有什么机会就干什么。”

在胡安焉眼中,工作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所谓的“白领”工作和体力活没什么本质区别,前者不过是平常待在办公室里,“我看待工作很少会区分他是‘白领’还是体力,或者说是复杂劳动还是简单劳动,我也不觉得自己更喜欢复杂的劳动。”

胡安焉是个低物欲的人,生活开销不大,事业单位退休的父母都有保险和退休金,他“管好自己就行”。这种生活看似坦然,但10多年前,30出头的他面对财务自由的老同学,也会自卑。

2012年,他从广州搬到云南下关,在当地的商场找了一份保安工作,后来又被调到烘焙店做学徒。“其实这些工作我在广州也能做,但在广州我有从小到大认识的人。当时我已经33岁,我的一些同学已经财务自由了。面对这种落差,我还是会怯惧。”

胡安焉镜头下的龙尾关(下关) 受访者供图

“尽管我知道一个人无论做什么工作,或者收入多少,跟他本人的尊严是无关的,但在33岁那个年纪,我克服不了这种自卑心理。相反,我被自卑克服了,我会觉得羞愧,尽管我不该羞愧。”

胡安焉认为,自卑感是内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受到外部环境或者身边人的影响,尤其是比较熟的人,“在一个已经混熟的环境里,我受到压力要比在一个生疏的环境里大得多。假如我换一个地方,去了云南,没有人认识我,不要说33岁,就是我66岁去做保安也不会有这种压力。所以,当我去到一个新环境、一个陌生地方,我不仅不排斥,反而会更放松,更自然。”

胡安焉至今很怀念之一次去北京的那段日子。

那是2004年,他辞去了动漫杂志美编的工作,和朋友到北京“流浪和创作”,但他没有真的去流浪。为了生计,胡安焉先是在文印店打工,后来又在早餐店做帮工,住处也从通州搬到更远的河北燕郊。尽管如此,他还是无力负担房租,只能向父母求助。说好的创作漫画也没能坚持下去。

2004年,胡安焉在燕郊王各庄住所内弹吉他 受访者供图

不久后,领头的朋友去了上海,“晃了半年膀子”的胡安焉也回到广州。

尽管这些日子看起来是在虚度光阴,但胡安焉认为,这段经历给了他一个起点。“当时我交往的人都是之前在漫画社认识的,他们都不是社会化的人,可以说是游离在社会边缘,但在他们之中,我能得到一种鼓舞。他们就像给我埋下了一颗种子,让我意识到那些跟社会格格不入的人也能够自得其乐,也能在精神上、在价值上获得认同。”

“哪怕我并没有在2004年之后就立刻沿着这条路去追求个性化、边缘化的生活,但他们塑造了我最初的价值观,给了我力量,起码缓解了我的焦虑。”

“这种影响可能在十几年后才真正显现出来,让我在做一些决定的时候,更尊重自己的本性。如果没有这段经历,今天的我肯定是两个不同的人。”胡安焉说。

为什么开始写作?

2006年,胡安焉曾短暂地写过几个月。当时他的父亲中风,身边需要有人照顾。另一方面,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也让他暂时放弃了上班。

胡安焉想试试能否通过写作解决经济问题,“我跑到书报摊买了一批很low的故事书,比如山寨的《故事会》,还在起点中文网开了连载,写校园小说。”

几个月下来,他只成功发表了一篇文章,是在一本叫《今古传奇》的刊物上,拿到了8、900元稿费。

这次尝试让胡安焉意识到,自己无法仅仅依靠写作养活自己,于是再次外出工作。此后有两年时间,他和朋友在南宁开起了女装店。胡安焉认为,这段经历堪称他人生的“分水岭”。

胡安焉在南宁的住处 受访者供图

“生意上的竞争是丑陋的,尽管这种丑陋是被迫的,大家不得不表里两套、虚与委蛇、尔虞我诈,否则就生存不下去。我也没办法光明磊落。在这样的竞争环境下,每天要承受各种流言蜚语、恶意攻击、诽谤中伤。”

竞争对手的诽谤让胡安焉愤怒,但和此前“说走就走”的工作不同,女装店他是投了钱的,不得不硬着头皮扛下去。直到2009年9月,胡安焉才摆脱这个让他严重不适的环境。

“当时我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是很好了,已经出现了幻听,还有一些妄想,当然现在已经好了。我在2007年去南宁之前,只是一个不喜欢社交、比较害羞、孤僻,不爱说话的人,2009年离开南宁时,情况是比较糟糕的,产生了一种逃避心理,对现实厌恶反感。”

胡安焉说,促成他写作的正是这种逃避心理,“我把写作的价值看得很崇高,把现实看得一文不值。一开始,我的心态就是那么幼稚的。尽管这时候我已经30岁了。”

在女装店的最后几个月,胡安焉经常利用空闲时间阅读小说,读陀思妥耶夫斯基、雷蒙德·卡佛、塞林格。这让他更加坚信,应该做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比如写作。

经营女装店的经历并不愉快,却让胡安焉攒下了几万块钱,这也成为他“脱产”写作的资本。

2008年,胡安焉在南宁经营的第二家女装店开张 受访者供图

在胡安焉看来,他的写作生涯真正开始于2009年10月。当时他写了一批取材自真实经历的小说,贴到一个文学论坛上和其他写作者交流。不久后,有些作品被发表在文学期刊上,但稿费很低。

这段写作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多。胡安焉觉得,写作不能算一份工作,但他对待写作的认真和投入要超过自己做过的所有工作。

2011年,胡安焉再次被拉回到工作中。此后几年,他又换了很多工作,也去了很多城市,反复地处在打工和写作两种状态中,“当我去打工的时候,我就无法写作,光是工作本身就极大地占用了我的时间,同时它还透支我的情绪,令我在下班后也只想放松和减压,而无力思考其他。”

“很多人可能误解了我的经历”

2019年11月25日,是胡安焉在品骏上班的最后一天。之后,失业的他回了趟云南和广东。等到2020年春节再次回到北京时,新冠疫情已经暴发。赋闲在家的胡安焉干脆重拾写作。

他开了微信公众号,也重新开始更新豆瓣日记,发的大多是随笔。胡安焉没有把这些随笔看成“作品”,他的目标是长篇小说,随笔只是热身,但其中有一篇《我在德邦上夜班的一年》却出乎意料地火了。

这篇随笔记录了他2017年5月到2018年3月在德邦物流广东顺德陈村枢纽干夜班理货员的经历,到目前为止,在豆瓣获得3700多次转发,10000多个点赞。

文章得到热烈反响,胡安焉震惊之余,也想过大家为什么会喜欢这篇文章,“大多数从事这类工作的人缺乏文字表达能力或不善于表达。我在德邦的时候,一些同事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可能其他字都写不好,还有人甚至小学都没毕业。我描写的那种工作方式和环境,对很多人来说是陌生的,他们可能觉得这是一个新的信息。”

德邦陈村枢纽附近石洲村的招工墙 受访者供图

在胡安焉看来,很多人可能误解了他的经历,认为他是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人,为了生计被迫从事体力劳动,并出于爱好去写作。“不少读者给我的反馈是报以同情,觉得像我这样干体力活的人,肯定是没有接受过太多教育,没有受过写作训练,所以能写出这种文章就是天分。实际上我都写了10多年了,我从事体力工作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的。”

“我没有主观地去误导别人,我之前写的日记都没有隐藏,只要网友想看都能看到,但大多数人不会特地去看,可能只读到这一篇文章,对我产生了一种错位的同情,从而对我报以更大的关注或热情。”

这让胡安焉有些惶恐。

过去,他在豆瓣发文时都会顺手把赞赏功能打开,但在《德邦》之前,他从来没有被打赏过,也没想过真能收到打赏。《德邦》发布后短短几天,他收到了1000多元打赏。

从这以后,胡安焉再也不敢开赞赏功能了,“我怀疑有些给我打赏的人,可能收入都不如我高,我接受打赏就像骗人一样。我在品骏快递的时候,一个月工资有7000左右,公司还给我买五险。”

《德邦》一文让胡安焉受到了更多专业人士的关注。2020年4月,文学机构“副本 *** ”的两位编辑联系上胡安焉,跟他约稿,鼓励他尝试非虚构写作。

胡安焉坦言,当时他对非虚构这种形式知道的不多,也一直没弄清楚非虚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和‘副本 *** ’的两位编辑沟通,想了解非虚构大概要怎么写,有没有模板,有没有好的案例。他们并没有这样的东西。但他们告诉我,我的写作能力、经历、性格,这些因素单拎出一两样,可能会和其他人重合,但结合在一起,可能就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

在和编辑沟通之余,胡安焉也专门去找了一些书来读。不久后,他写下了反映自己在北京送快递经历的《派件》,这个版本有3万字,主要在文学爱好者中传播。2021年6月,《派件》以《我在北京派快件》为题,发表在了《读库2103》上,更多读者看到了胡安焉的经历。

等到2023年新书出版时,胡安焉已经把这篇文章扩写到4.7万字,文章也有了新标题——《我在北京送快递》。除了这篇,胡安焉扩写了早前发在豆瓣上的《我在德邦上夜班的一年》和《在上海打工的回忆》这两篇,并重新写了一篇关于自己早年工作经历的自述。这些内容一并收入在新书中,《我在北京送快递》也成了新书的书名。

“这些工作没有那么田园诗意”

离开品骏快递后,胡安焉没有再去工作,这三年来他靠着之前攒下的十万多元存款和稿费生活。

他最近刚和女友登记结婚,妻子是早些年在文学论坛上认识的,也喜欢写小说。“我们生活习惯都很节俭,没什么家庭负担,经济方面的压力不大,可以有更多的选择空间。”

“在一般人看来,我肯定是任性的,这种任性可能是建立在我先天的幸运上,那就是父母没有给我什么赡养压力。”

“但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其实也放弃了一些东西。”胡安焉说,“首先,我和我妻子价值观比较一致,我们都认同没有回报的写作的价值。其次,我们不打算要孩子,我们的收入根本养不起孩子。第三,我们登记结婚没有通知任何朋友,一分钱没花,也没有摆宴席,没有金钱投入。我们把这些钱都省下来了,大多数人可能省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去扛。”

接下来,胡安焉有一个长篇小说的计划。他坦言,相比非虚构,自己还是倾向于写小说。“非虚构对我来说,只能写自己的经历,但我的经历是有限的。我不能像何伟(Peter Hessler,美国非虚构作家、记者)那样,可以为了写一个主题,专门去体验或者做采访,我不具备这种条件,主要是我没钱,也没那个能力。”

“到目前为止,我写的全部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是已经结束了的经历,这些经历包括现在出的这本书的内容以及另外写的大约20万字,已经差不多把我想写的都写完了。接下来我还是只能回到小说,因为小说的可能性是无限的,天地也是无限的,只是读者很少。”

胡安焉近照 受访者供图

胡安焉说,他不会把写作当成职业,目前的存款和新书版税收入尚能维持他和妻子的生活,要是将来经济条件不允许了,他还会再找工作。

近20年的时间里干了19份工作,胡安焉在打工人和写作者的身份中来回切换,网友也在他的经历中读到了另一种人生。

近年来,越来越多学历尚可的年轻人渴望逃离职场内卷,去体验不同人生,或是出于就业压力“脱掉长衫”。在豆瓣,去年11月才成立的“轻体力活探索联盟”在半年内就拥有了4万多名组员;在微博,“保安已经当得不想离职了”“985毕业生选择去做体力活”等话题频频冲上热搜。

但在胡安焉看来,体力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做德邦理货员期间,灰尘混合着汗液,在胡安焉手臂上留下的污渍 受访者供图

“我之前做的那些工作,我怀疑普通大学生根本干不了,当然能干的也有。事实上我看到很多从农村出来,过得很苦的人到了德邦也适应不了,试完工后,真的能留下来的不到一半。这些工作真的没有那么田园诗意,没有那么美好、那么自由。送快递可能没有半夜分拣那么累,但也是日晒雨淋。”

胡安焉认为,如果年轻人真的喜欢从事简单的劳动工作,当然也可以去尝试,“干了之后发现自己喜欢这份工作,那就更好,如果发现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就说明他之前没有看清楚自己。真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人生是需要不断地犯错,在错误中成长,咬咬牙扛过去就行了,但是不要去抱怨。”

“每个人都有责任去看清楚自己,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要仅仅因为讨厌眼下自己所拥有的工作,对现在的处境不满意,就去想象、去美化、浪漫化另一种不同的人生。”胡安焉说。

不提“热”字,怎么形容天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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